记忆中,最初的年画是我们家堂屋的一幅中堂挂轴。那是一幅古旧的竖式挂轴,两边配有对联,现在想来,那幅年画应该是很有些年代了,内容是“柳毅传书”,一对青年男女在一口水井旁,好像还有一群羊儿。那男女应该是柳毅和小龙女吧,因为小,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我的识字,却是从读年画上的对联开始的。

  年画作为中国画的一种,应该是从我国古代的“门神画”起源的,属中国传统的民间艺术之一,也是常见的民间工艺品之一。据说清光绪年间,才正式称为年画,它是我国特有的一种绘画形式,是老百姓特别是农村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每到新春,除了张贴春联,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购买几张年画张贴在屋里,既美化了环境,也增添了喜庆。传统民间年画多用木板水印制作,旧年画因画幅大小和加工多少而有不同称谓:整张大的叫“宫尖”,一纸三开的叫“三才”;加工多而细致的叫“画宫尖”“画三才”,颜色上用金粉描画的叫“金宫尖”“金三才”;六月以前的产品叫“青版”,七八月以后的产品叫“秋版”。

  这些知识到网络上一搜都有,也都说得明白,可惜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一艺术类型没有多少概念了,现在是刷屏的时代,一部手机在手,什么好看的玩意没有?谁还耐烦去研究年画这种“劳什子”。

  只是如我者,对于年画的情感却没有因为这几十年不贴年画、见不到年画而逐渐淡出记忆,反而是,越来越有些怀念起那些充满温馨的历史画面来,也许这是一种进入老年状态的具体表现吧。据说,开始怀旧就是人们进入老年的标志性反应,且这样说吧。老年也好——“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也是别一种情致。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年画随着年节风俗的演变形成一种中国民间特殊的象征性装饰艺术。早期的年画应该与驱凶避邪、祈福迎祥有关,这也是中国年画的两个母题——在祈祷丰收、祭祀祖宗、驱妖除怪等年节风俗习俗化过程中,逐渐形成而固定下来。东汉的《风俗通义·祭典》就有“于是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皆追效前事冀以卫凶也”的记载,蔡邕《独断》亦记载有“故十二月岁竟,常以先腊之夜逐除之也。乃画荼、垒并悬苇索于门户,以御凶也”,可以想见,那时的张贴门神是多么庄重神圣的一件事;即使到近代,这件事在老百姓看来,也是马虎不得的。在歌剧《白毛女》中,杨白劳有一段唱词: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那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 /大鬼小鬼进不来/哎进呀进不来。这虽然是剧作家的创作,但一定是生活的一种反映,或者,直到近代贴门神时老百姓也会念念有词,表达心中的祈愿和希冀吧。

  到了清代,年画的种类逐步多起来,除了门神类,还有表达老百姓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吉庆类年画,如《天官赐福》《连年有余》《富贵满堂》《加官进禄》等;有表现民间生活的风情类年画,如《老鼠嫁女》《猴抢草帽》等;有表现戏曲故事的戏曲类年画,如《群英会》《盗仙草》《杨家将》《西厢记》《宝莲灯》等;还有一类是以神像和符为表现形式的旨在驱邪纳祥的符像类年画,如《同安宝符》《太极八卦符》等,这类年画随着迷信思想的破除而成了历史的陈迹;另外就是杂画类,这一类严格说不能算是年画,但因为都是年画作坊印制的,也就归入了年画类,其中包括灯画、窗画、拂尘纸、桌围画、炕围画、吊挂、花鸟字以及月份牌年画等。在过去的典籍如《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上,有宋代京城春节期间出售年画之类吉祥装饰品的景况记载。

  到明中叶以后,刻印年画的作坊逐渐多起来,据说,除黑龙江省、吉林省、新疆自治区等不多几个地方没有年画作坊外,全国其他地方都有印刻年画的作坊,比较有名的像天津杨柳青、开封朱仙镇、苏州桃花坞、潍坊杨家埠、山东高密、四川绵竹、河北武强、陕西凤翔、广东佛山、山西平阳、福建漳州、湖南邵阳等,这些地方的年画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印记。

  我开始上学的时候,年画已经发生了诸多的变化,印刷已经交给了出版社,内容和形式也已经进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但我们家的年画似乎要人情味浓一些。印象中,有一幅画是一个解放军战士为一个小朋友理发,题目大概是《军民鱼水情》;还有一年挂的画是一群小朋友穿着海军蓝白相间的背心追着一个军舰模型在玩打仗游戏。我父母亲住的西屋墙上,是四条屏式的年画,其中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年轻女接线员大雨中在一根电话线杆上接听电话的画面。

  与我家年画不同,我姥娘家的年画多数是电影或戏剧的多方格年画,一张上面有若干个小方格,或十个或八个,还要把电影或戏剧的内容写在方格下面的文字中,把故事讲完整,如《智取威虎山》《龙江颂》《杜鹃山》之类。我随母亲走亲戚,去到别人家,第一件事大概就是看这些小方格和读下面的文字。应该说,那时刚认识几个字,不一定都能读下来、读懂,只能知道个大概,但就是这个大概,成了我最早的文学启蒙。

  有一年过春节,不,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春节,就是过年,父亲给了我们兄弟几个一角二分的“压岁钱”,让我们去代销店买小鞭炮玩。接到钱后,我们兄弟仨兴高采烈就向代销店出发了,大弟弟要买炮,小弟弟要买糖块儿,我却有自家的老主意,当时我想,买炮放过就没有了、买糖吃完也就完了,不如买幅年画,一整年都能看到。我把自己的主张说出来,两个弟弟都不吭声了,于是仨人将一角二分钱买了一张年画,好像就是那张《军民鱼水情》。因为这件事,我着实得到了大人们的好一阵儿夸奖。

  我们家还挂过一幅著名的年画,就是山西著名画家亢佐田先生那幅《红太阳光辉暖万代》:一位老大娘穿着崭新的衣服,展着两臂,脚下放着过去讨饭曾经用过的篮子、破碗等,站在学校讲台上,向下面的学生讲述新旧社会的巨大变化。那画面,至今刻印在脑海里,不曾随岁月而褪色淡化。看来,但凡优秀的文艺作品,真就具有穿透历史、深入人心的力量啊!

  现在好了,有人在提倡组织并恢复年画的创作,这实在是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尽管时代变了,但人的情感、人性的光辉、历史的传承不应该变,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应该得到继承和发扬,一切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创作都应该得到提倡和发展。

  当然,包括年画,只是不知道,现在怎样的一种画面,才能让那些生长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和父母羽翼之下的独生子女们产生感动、引起共鸣、形成印象,进而留在记忆里呢?!

  看来,我们当代艺术家任重而道远啊!(侯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