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那只是一条村间土路,或者说是农田机耕道,崎岖而又蜿蜒。

传说苏武在村子后面居住的时候,便有了那条土路。四季风从路上刮过,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唯有路边的野花随风摇摆,默默欢迎往来的客人。

站在路坎放眼望去,到处是各色各样的树,其中数量最多的要算排列整齐的柳树。树干有高有矮,枝条却都很茂盛。劲挺如壮士之豪情,低垂似夫子之谦逊;婀娜如裙裾漫舞,飘逸似长发随风。

土路延伸到村南的漆水河,河边有个石碑坊,始建于唐代,文字写得短而精辟,记录着苏武当年安抚百姓的政绩。石牌坊正中上额石刻“苏公故里”,左刻“麟阁勋名”,右刻“许国文章”,两旁有对联,上联是:“汉中郎苏公子卿”,下联是:“唐相国苏许国颋”,书法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石碑坊周围矗立着十颗参天松树,这些树像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又像一个个威武的士兵,护卫在石碑坊周围。每从土路经过石碑坊的人们,都情不自禁地要看上几眼,读上几段。

路,是由方向决定的,它的长短不在距离,而在目标。古时候,家乡那条土路负荷量很重,祖辈们耕种劳作、连通外界,商贸活动,全凭这条土路进入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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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家乡那条土路,承载着我太多童年的欢笑,寄托着我初心的梦想。小时候,我常常望着这条土路发呆,不知它通向何方,更不知沟壑外面是何等模样。于是便常常幻想有一天能肋生双翼,越过千山万水,看一看山外的世界。

转眼几十年过去,我的梦想实现了,从那条土路走上了解放军这所大学校,走向改革开放的大社会,走向梦寐以求的大世界。可家乡那条生生不息、饱含沧桑、故事众多的那条村间土路,却变成了杂草丛生,只供农田耕作的机耕小道。面对那条现在坑坑洼洼残缺不整的小道,我思绪万千。

那条土路的原发地是苏武的故里,现在注册名武功县苏坊镇苏坊村。别小看三秦腹地这个古老的小村庄,她可是苏武父亲、西汉时期平陵侯苏建封地府第,其亲自起名苏坊。有曾经历过八街九陌,人声鼎沸,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般的动人传说。数千年来,历经日月更替,时岁循环,春秋沧桑,年馑匪患,这里已经面目全非。主要是明代成化二十三年七月暴雨连日,漆水河猛涨,溢进苏坊村,加上洪水夜里突然由村东北倾泻而来,一夜间,村子变成汪洋一片,房屋被毁,农田被淹,人们来不及逃脱,儿哭娘喊被洪流吞没,全村数百户人家罹难,幸存者只好逃离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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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漫过之后,苏武后裔搬走,段氏望族一股从岗上搬来居住,也有传说明代段怀远将军后裔落户,这里逐渐就成了姓段的“天下”。几十年来,这块风水宝地上出土了不少的宝贝——陶瓷,也有少量青铜器。县考古专家将这些宝贝从村门口的那条村间土路小心翼翼地运往西安考古研究院,无情地证明西汉时期平陵候苏建在这里居住过,当朝的杰出外交家、民族英雄苏武曾从这里跨入仕途,进入汉武大帝的朝堂。沿那条土路南跨过漆水河到村对面的清凉寺,就是苏武的别墅。这座别墅不大,房顶上铺满了琉璃金碧辉煌,屋脊和窑洞雕刻了好多仙人,栩栩如生。苏坊百姓出于敬重,将别墅当寺庙,直至现在,香火不断。庙会的时候,大戏台一搭,秦腔一吼,更是人山人海。那些四方十八社的观众,有的瞪大双眼,有的伸长脖子,有的张大嘴巴,有的侧起耳朵:他们全被精彩的演出陶醉。庙会上最好的要数小贩,每个小货摊前都围满了人,挑拣货物,讨价还价,人声嘈杂。

我是上世纪50年代初出生在这个古老村庄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半个多世纪以来,我曾无数次走过家乡那条土路。新世纪前,那条村间土路被乡亲们形象地称为“旱天卧头驴,雨天能养鱼”。记得在上世纪60年代我上小学的时候,“靠天吃饭”的群众很穷,上学的孩子,大多数家里父母无钱买雨鞋,就打赤脚,手里柱根细木棍,以防摔倒。雨水冲刷下那条土路变得坑坑洼洼,走上去低一脚,高一脚十分艰难:学生顶着大雨,双手抱着书包,步履蹒跚地一步一个脚样缓缓前行。往往这三、四里到小学校的路程需要半个小时。雨天路难走,冬季下雪路更难行。车辙被雪填平,和两边的塄坎一样高,形成了一片片平平的雪铺的大广场。时有大人小孩误入歧途,被雪埋没在里面哇哇大叫,轻者摔的鼻青脸肿,重者摔伤腿臂骨折。我曾被摔得鼻青脸肿,跑到学校,同学们都笑着说我胖了一圈。回想家乡那时的岁月,那时那条土路,真叫人不堪回首。

说变化,还是经历中国共产党领导劳苦大众推翻“三座大山”血与火战斗之后,进入新时代,才有新气象。建设速度突飞猛进。那种牛拉木质大车逐步淘汰,汽车渐渐进入村庄。特别党的十八大召开之后,家乡和全国广大农村一样,实施“村村通”公路建设工程。从县城至镇村公路如蛛网,全部水泥硬化拓宽,道路两旁绿化美化。通往我们苏坊村的道路全铺成了水泥路面,水淋淋的马路,像一条闪闪发光的绸带,在初夏的绿阴中轻轻地飘向前方。我小时候走的那条历史悠久的村间土路,被规划部门一测量,地基太松,地势太底,容易积水,就改了道,从西面重新开辟路径。新修的路直接达标,二级公路通车能力,路面宽,路况好,下雨天鞋子都不粘泥,多少代的梦想一下成真。竣工那天,村子好好热闹了一番,敲锣打鼓,唱戏耍社火,那些七十、八十的老人更高兴,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说如进仙境一般。

更主要的是,从那以后,农业生产步入现代化。去年忙天我回老家帮侄儿收割麦子,没想到,辛苦变成了享受。侄儿段斌昌把收割机开到成片的金黄麦地里,开足马力收割的同时,打开筛片,黄登登的麦子就顺着漏斗一直溜到大卡车上,侄孙段凯朝只在车上忙着翻铲这些麦子,装满了直接拉到粮库。到现在可以说农业全部实现了机械化。昔日肩挑车拉,田间劳动一身汗,行路到家浑身泥土的现象销声匿迹。说变,生产模式与过去也不雷同了,家乡成了著名的蔬菜基地,大棚蔬菜户,生猪养殖户一个比一个强,那个刀耕火种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乡亲们的日子如同籽麻开花节节高,生活幸福甜如蜜。走进我们苏坊村,家家户户土墙土房换成了清一色的砖围墙,二三层小楼房,把古老的村庄装点得如同小城镇一样。村子的硬化街道衔接了东西两条公路,一条是县城汽车专用公路,另一条是乾县至杨凌高速公路。顺着两条现代化公路,可达全国各地都市城镇、高铁站和机场。日新月异的公路建设把村子的蔬菜和丰富农副产品运往各地,家乡父老乡亲的日子搞得红红火火。昔日粮果、农副产品出售行路难、难销售的现象已经得到根本性的改善,彻底丢掉了“一穷二白”的帽子。过去给儿子定媳妇难的现象再也没有出现过,远近媒婆纷纷来村说亲。伴随着公路建设“村村通”项目的实施,路况水平显著提高,各种拖拉机、农用车、摩托车促进了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高。寻常百姓家也有了私家小车,春节一到,集市购置年货的人们摩肩接踵,各种颜色的轿车,拥挤不堪。家乡群众的喜悦感、满足感、幸福感溢于言表,农家几代人脱贫致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美梦终于实现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苏坊村人非常崇拜这位老乡英雄,响应武功县委提议,捐资在村南约五公里地的苏武墓前修建了苏武纪念馆。2012年竣工剪彩那天,苏氏协会遍布在美国、日本、韩国、新加坡等世界各地约100多名苏武后裔聚集在苏武铜像前祭拜。前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华国锋的儿子苏斌等名人,徒步踏上家乡那条历史永久,曾经繁华一时的乡间土路,重走老组宗遗址后,站在该协会资助的苏东小学大门口观摩现代农村新面貌时,感慨万千,纷纷对陪同乡亲们说:老路可以“光荣退休”了!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二日搁笔

本文(作者系四川省作协会员,南充市退休民警)